洛餚期期艾艾地「哦」了兩聲,視線游移,古怪心覺小白膚色太晃眼,回首看青竹還穿戴整齊,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,反手將青竹也扒乾淨,美其名曰「好兄弟就是要整整齊齊」。
洛餚蹲在池塘邊目送小白跳下水,扭頭戳了戳青竹,打賭:「總有一天我要把他噎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。」
青竹握拳豎起個大拇指:「路漫漫其修遠兮,本蛇仙支持你。」
後來他跟小白一人修了鬼道、一人修了仙道,小白的行程依然如舊,雷打不動,卯點雞鳴時起、戌時熄燈時眠,讀書寫字練劍冥想一概不落,洛餚和青竹也被強扯進了書房內,只不過青竹天天對著孔夫子相打瞌睡,洛餚則日日在《中庸》底下偷看小人書,直到小白單指叩響他桌沿才倏地抬起頭來,裝模做樣誦讀兩句: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。
小白用眼梢覷他,「你的書拿倒了。」
洛餚那時心想他一個修鬼道的學什麼「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」,若是九泉之下的祖師爺知道估計要氣得活過來,大罵世風日下人心不古。
但見小白坐在他對面的那挺直小身板,又心想不古就不古吧,一伸手冷酷無情地將青竹從夢鄉里撈出來,厲聲道:「君子曰,學不可以已。」
除此外更難熬的是練劍時,因為實在無懶可偷。其實洛餚並不喜歡習劍,雖說少年人常常嚮往做個白衣劍客,可他卻對此打打殺殺的仙俠事沒甚興趣,須信百年俱是夢,天地闊,且徜徉——徜徉,當然是一蓑衣一斗笠、一壺酒一支桃,雨幕垂釣,對月碰盞,迎山放歌。
是人間漫浪,平生事,不過南北西東。
所以他不理解小白年紀輕輕就要把莫須有的責任擔在肩上,這不沒事找事麼?
彼時他胡亂揮動兩下劍,小白在旁看看他又看看青竹,狀似失望地嘆了口氣,垂著眼帘呢喃:「青竹的靈器是鱗鞭,若你不願,便沒人能與我過招了。」
洛餚心裡也嘆了口氣,暗忖這人能夠屢屢哄得張嬸對他們調皮搗蛋網開一面是有道理的,擺出劍姿起勢,無奈道:「好吧。」
不過他發現其實小白也不喜歡去亂葬崗,但是不知什麼緣故,小白又每次都陪他一道同往。
洛餚捫心自問未曾強求,向小白提及時他正把洛餚悄悄挑走的綠葉子菜夾回洛餚碗裡,說:「你想去,我自然與你一起。」
洛餚捧著飯碗,好生感動——如果沒有愈來愈多、幾乎要將白米飯蓋滿的青菜葉的話。
或許是他們都願意在爭執時各退一步,才沒有如青竹一樣成日干架,這蛇妖當真是爆炒鵝卵石油鹽不進、長蟲鑽竹筒死不回頭,好在青竹不記仇,辰時打完巳時就能和好如初,不然屋檐下的喜鵲都要被驚成禿毛鳥。
在抱犢山的細碎年月,從懵懂稚童到朗朗少年,所發生的樂事悲事幾天幾夜都道不完。
他們逢草長鶯飛時泛舟望白雲往來青山在,於明燭天南時負雪誦愁腸百結變文集,對視無數次、相笑無數次,目光追逐彼此的身影無數次、描摹彼此的面貌無數次,每一次都叫人心悸不已,只消一眼,怎麼會認不出那風雪中的人並非小白——或者說,不是洛餚所熟悉的小白。